超辛星

五楼

我坐在家里的沙发上,汗如雨下。

今天是周一,但我没去上学,更准确来说,是我不敢去上学。

七天之中,连死了三名学生,两男一女,都是我的同学,遗体都在同一位置被发现,死相都很惨。



我所在的班级位于实验楼。实验楼就像旋转了90°的L,共有四层,每层都有厕所,我的班级在四楼,而且正对着厕所,这是比较方便但也是比较讨厌的一点。说是四层楼,但对于我们这一侧(也就是L形的一臂)来说,其实是五层。到了四楼,再上两层楼梯,就能看见在我们班正上方的“第五楼”。这所谓的第五楼十分狭窄,没有房间,只有一条过道,三扇墙上的窗户,一扇老旧的也许是通向天台的铁门,一些杂物堆积在这里。
这里晚上也没有灯,很少有老师会上去查看,这样隐蔽的优势,使这里成为吸烟的、逃课的学生以及情侣们的庇护所。

这里也是发现同学尸体的地方。


七天之前,那一开始也是很平常的一天。早已发生的丑恶血腥就像没在海面下的冰山,缓慢地移动着,发出人们难以察觉的声响,只等着注定的人或事物将它暴露在光天白日下。

第一节课后,班主任来查班,很快就发现少了一个叫刘洁的女生。这个住校的女生平时十分内向腼腆,三年间几乎没缺过勤。
“诶!刘洁呢,刘洁哪儿去了!”
班主任这么一吼,大家这才想起来,刘洁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来。一时间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和刘洁同宿舍的人也都面面相觑,窃窃私语。

“这什么事儿啊,净找麻烦...你,你,还有你...来。”班主任紧拧着眉头,点了几个班干部出去寻找。

十几分钟后,几个班干部气喘吁吁地回来了,都没有找到刘洁。
“操场,宿舍,自习室,连每层的厕所都喊过了,没有啊... ...”
教室里霎时就沸腾了,失踪,走丢,甚至是绑架这样的词语在教室上空翻腾。
“行了,安静!”
班主任也是满头大汗,少了个学生,这种事,谁担得起责任?

“五楼找了吗!”
后排一个男生嚷嚷着。
语言的强大力量,有时能轻易引导人看见地狱。
而这个地狱,此时在班主任眼里却像一根可以拽他脱离眼前棘手境地的稻草。


“行了,你们都闭嘴,学习!班长和我来。”
班主任几乎是蹿上了五楼。见班主任走开,大家再次炸锅了。在少男少女的心里,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是新鲜事。

也就过了半分钟的功夫,通向五楼的楼梯上再次响起了杂乱慌张的脚步声。
门砰地一下被推开,班主任,这个一米八五的东北小伙儿,面色惨白,冷汗直冒,眼睛里充溢着惊恐,双腿直打颤。而班长则直接在楼道里吐了出来。

班里一下子就安静了。再迟钝的人此时都敏感地发觉到,一阵来自未知的恐怖的风吹过自己的脖颈。

“死...死人了... ...”





学校尽可能地低调行事,只来了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,就急匆匆把尸体运走了。这层楼每个班的班门口都挤满了好奇又害怕的脑袋,一双双眼睛盯着放在担架上的、盖着白布的躯体,更有胆大的,走出来想靠近去看,但都被老师呵斥住了。


刘洁的死最终被定义为自杀,校方赔了刘洁家长几十万才将将了事。

而发现尸体的班主任和班长一直都没有来,大家课间自习时的谈资更多了,流言风语在学校里乱飘,从这张嘴里传到另一只耳中,再从别的嘴里吐出来。



“你知道么,刘洁可不是自杀!”
一个男生压低了声音对同桌说着。
“嗬,生死这种事,你可不能乱...”
“我可没瞎编。我昨天去探班长了,班长没在家,是在医院!可怜的...整个儿人都呆了。我陪着他半天,他突然抓住我,瞪大了眼睛和我说‘杀人了’。把我给吓一跳。”
“这也不能说明白呀,班长估计是在胡言乱语。”
“那可不是!紧接着,他详细地说了起来,胡言乱语的话能那么仔细么?说刘洁身上全是刀口,有几十刀,地上都是血,死不瞑目的...把我给吓得呀,再也不敢待着了,挣开他就跑...”
“瞅你的胆子。”
“你别说我,要是你,指不定得尿裤子!”


不过三节课的功夫,刘洁不是自杀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学校,学校又是记过,又是担保成绩,如此威逼利诱才使大部分人闭嘴,但小风浪依旧在角落里涌动。







两天之后,又死了一名学生。
是一个叫张隽的男生,成绩一直名列前茅。他的遗体被一对小情侣发现死在五楼,所在位置和刘洁一样。

大家这次不再当身外事谈笑了,每个人脸上都笼着一层叫惊惧的严肃的雾。“自杀”这种说辞就像一张薄薄脆脆的纸,顷刻间被事实给揉碎了。在这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城市里,一时间人人都草木皆兵——一个无形但真实的凶手在校内游荡。






体育课的时候,我的好友陈鑫颇为神秘地拉住我。她祖籍在南方,平日里就神神道道地,为人不坏,十分信鬼神之说。

“完了,跟你讲,要出事。”她压低了声音道。
“啥事,你家母猪跑了?”我尽可能扯开话题,不去想这两天的事情。
“少废话,你知道我说的是啥事。我把这几天的事和我爹说了,我爹专门打电话给老家那边,问了问村里的灵媒...”
“灵媒?大仙儿么。神神鬼鬼的,社会主义的大道上要坚信唯物主义。”
“那位灵媒可灵验了!你别不信。我戴的护身符就是灵媒给全村的人求来的,你看,我从没生过大病,考试的时候虽然考不了很好,但总能走些小运气!”
“行行行,你快说吧。”
“咳,好。那灵媒说了,摸不准是久积的恶灵怨鬼作祟。”
“好家伙——!这拍电影呢?”
“欸,你咋这样...我一听是如此,昨天下午还特地去了趟市图书馆,查了查学校的资料。咱们学校是1951年建的校,建校六年后就出了事故,死了几个学生。”

还能有这种巧事?我不可置信地盯着她,期望从她脸上看出开玩笑的痕迹,但从她的眼睛里,我只能看见事实。

“...当年反腐力度不够,学校建校的款都是一级一级漏下来的,雁过拔毛么,等到实验楼快建成的时候,实在是资金不足,顶子封得就不是很仔细。当时咱们这边确实是五层楼,第五楼上还有个班级,就类似于火箭班、尖刀班什么的,把理科的尖子生全聚在这一个班里。”
她也盯着我,话像蛇信一样,攥住了我的心,隐约间我好像都闻见了空气里有血腥味。
“当初这楼顶不是豆腐渣工程么,连用了几年都没事,校方也就没有补修。等到...”
“六年之后?”
“对,1957年。那年雨雪都多,再者说,都这么多年了,那烂楼顶早就腐蚀得差不多了,冬天十二月份时候,房顶塌了三分之一,压死了几个当时在班里自习的学生!校方把上面那个教室拆掉了,所以五楼才像咱们现在看见这样,楼不是楼,道不是道。”
“啊,那照你这么一说,那些学生就...那和咱们也无冤无仇的,为啥...”
“正好是六十六年啊!你要是当年的精英学生,本来有大好人生和青春,却被学校的豆腐渣给砸死了,你不怨恨吗,不杀杀人解恨吗!”
“呃,我可不想祸害别人。”
“话可别说得这么死。”她翻了个白眼儿。
“再说...”她猛地扯住我的衣领子,凑到我耳边说:“刘洁和张隽的尸体都——都那么惨,你我又不是不知道...怎么可能是自杀?据说刘洁本来是自己割腕,其实也没切断动脉,年纪轻轻的,谁想死?又后悔了,想走,但是没走成!都说五楼上有一道长长的血迹,就像刘洁被拖着走...”

我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了,寒毛直竖。是的,我也偷偷看着医护人员往车上抬尸体。我依旧清醒地记得,刘洁的一条胳膊从白布单下露了出来,那少女圆润的胳膊,满是血污和深深浅浅的割痕,照那势头,几十刀?恐怕是几百刀!

我赶紧抿了抿嘴唇,吞口唾沫。
“咱们先走吧... ...上课了,回头再说。”

我上楼梯时,腿都是软的。






张隽死后两天,死了第三名学生。那是一名叫赵茂林的男生,他同样是学习好,人缘也不错。

当地政府和学校再也压不住这些事了,每天校门口都有闹事的家长和参与调查、平息事端的警员,许多学生都不敢再来学校了,我也是其中之一。

生死的事,我抑制不了,总能躲着吧。















我搓搓手,换了个坐姿,尽可能让自己舒服些坐着。
会不会死更多的人?都是我的同窗啊,三年了。会不会...我也要死...?
我不禁想到了陈鑫说的1957年那个遥远的惨案,坍塌的楼板,被压死的学生...

一阵电话铃声把我从幻想的泥潭里扯了出来。我接起电话,正是陈鑫。

“嗨!开心点儿,你过两天能安心去学校了!”
“为啥这么说?”
“抓住凶手了。”
“凶手?你不是说什么冤魂作祟,牛鬼蛇神的。”
“啧,果然,社会主义的大道上要坚信唯物主义,大仙儿不是每次都准——抓住凶手了。你猜猜是谁?”
“你少跟我贫嘴,赶紧说,人命关天!”
“是蒋涛!”
蒋涛?
这是与我同班的一位女生,聪明、开朗,与我很合得来。

“她?不可能吧... ...她可不像那么残忍的人啊,你搞错了吧。”
“你啥人啊!我和你说你还污蔑我。真的是她!她爹妈带她去自首的,自首的时候已经神志不清了。是因为什么学习压力太大,怕被人比下去,怕考不好,失了心智,才做出这种事情,现在已经看医生去了。”
“啊,这...唉... ...”
“没事,大约会从轻处理吧。你说说,世道呀。都是万恶的应试教育。”
“... ...”

挂断电话,我一阵唏嘘。三年同窗,一朝命陨,一朝失途。

经历了这么多事,我实在是身心俱疲,早早便躺在床上,不知不觉睡着了。









一睁眼,课桌,摞得高高的书本,黑板。
看看身边,各位同学都坐着,好好着呢。

嗨,原来只是个梦,不过这梦真够刺激的,能写个小说了。奇怪,大家怎么也不说话玩乐了,怎么都埋头苦学... ...也不怕变成书呆子。

“嘿!走,现在不是下课吗?”我推了几下同桌,看了看班级后面的表,时针和分针都指着12。
“嗯?表坏了?”我大声嚷嚷。

这时,同桌抬起头来看我。
她是谁?我不认识,这根本不是我的同桌。她面色青白,毫无血色,直愣愣地看着我。
“学习。”她说。

我呆住了。

“学习。”全班的人都抬起头来说。这其中大多是我不认识的人,但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:
刘洁。
张隽。
赵茂林。

我再次看了看表,又看向窗外——一片漆黑。表没坏,确实是夜里十二点。
再看看窗外两旁,没有丁点儿遮挡视线的建筑,这里是五楼。





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我的后脖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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